一幅老图的“证伪”与证实

2024-05-10 建筑新闻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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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意义上的“老地图”一般是指上个世纪前半期以前的地图,尤其是清末至民初间的图。在这之前的图民间存续很少,且时常成为对近代史的细节考察;在这之后的图则相对量较大。鉴于地图收藏的圈子很小,而且“东西”不多,价格弹性有限,所以赝品不多,近年来也会有点,不过我很怀疑做老地图赝品的投入产出效率。

一位著名的考古专家知道我对地图的关注,经常给我提供一些有关老图的信息。我笑谈,“纸上所出”也像“土里所出”的一样可以把玩。

日前老兄给我转发一则微信朋友圈,发布者说:“今天偶得一1894年日军绘制的北京郊区地图。地铁4号线基本是按照南苑行宫西墙修的。19世纪末的居民点和今天4号线地铁站名高度重合。”

一幅老图的“证伪”与证实

1894年日军绘制的北京郊区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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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见到的图不太清晰,考古专家也没办法。仔细看过,我对这图颇有存疑――

首先,1894年夏发生甲午战争之前,即明治之初,日本国内主要矛盾是天皇与幕府之间的冲突与统一。甲午前后日本觊觎中国、有扩张之心,这段时间通过派遣到中国的负有间谍任务的人,测绘了一些中国地图。

这方面情况,国内学者多有研究,比如陈锋《明治昭和年间日本的对华调查》(近代史研究,2004),今年的著作是沈克尼的《侵华日军兵要地志揭秘――一百年来日本对中国的现场调查》。

但在对中国的全面侵略战争之前,明治中期日本在华的地理地图测绘主要在东北、北洋水师所在的胶东以及福建沿海地区,这是与其扩张相关的预设战场。目前资料中,明治二十七年即深入京城附近测制大比例尺(1∶5万)地图的似乎未见记录。

已知“明治二十七年”款的日制中国地图有石印本《清国本部舆地图》。这是一部翻制的中国地图册。“明治二十七年制图”,必定在二十七年之前进行测绘;看图上“接图表”的图序,至少有1∶5万的23幅图,而黄村在京南20里,依接图表再向北连续的六幅图一定就包括内城的全城了!这在1894年似乎是不大可能的。

对中国有明确军事目标的大规模地图偷绘是在日俄战争爆发到侵华战争之间。甲午战争之前进行全覆盖的、北京城的、大比例尺地图偷绘,即使有,也会留下清晰准确的记录。

存疑的逻辑之二在于制图。

在上图“明治二十七年制版”标记及接图表明显与原图纸色不一,有明显的拼贴痕迹。正常的石印地图大都将图题、图号、制图、接图表等“版权”信息直接印制。另外印制再局部剪辑拼贴不但繁缛,且容易增加错讹。我实在想不出这么做的道理是什么――除非有商家将此后生僻地方不值钱的老地图通过拼贴提升年款以粜值抬价。

一幅老图的“证伪”与证实

这幅“黄村图”不十分清晰,但图左至上端有明显的铁路线(铁路与公路在图上的差别在于铁路的线路笔直而公路曲折),这是本图年款有误最直接的证据。

众所周知,北京地区中国人修的之一条正式铁路是詹天佑那条,1910年修的京张线。此前1888年左右,清宫曾有造小铁路之议,还进了四千米轨枕器械,原说建在颐和园,后来机车故障要人力推动,到1895年建园经费紧张停工时没再理睬。铁轨后来又铺在北海北岸一侧了,有照片和图画可证。

黄村西北去长辛店火车站五里,图上的铁路标记只可能与这里的铁路系统有关。图上端还有一条东西向的路线,应为系长辛店与京津线的连接。

关键在于,1894年时,黄村地区决无铁路设施。卢沟桥至汉口的卢汉铁路是甲午中日战争后清 *** 决心修筑的,由盛宣怀为督办大臣。1898年底,从南北两端同时开工,1905年11月15日郑州黄河大桥建成。1906年4月1日全长1214千米的铁路全线通车,改称京汉铁路。

根据以上三条,我推导出这张“明治二十七年”北京黄村地区日制大比例尺地图在逻辑上不周延。图上红墨水笔迹所注的拉丁文信息更应为后人添记,不能作为图龄逾百的证据。

我的个人经验和目力有限,不能轻易证眼前的老图为赝品。但这张图,要想证真,还真不容易。

前一日上午我刚说这张老图“要想证真还真不容易”,第二天下午它就被证真了。多亏了朋友圈的效率和专业水准。

日前,顺手“随笔”了《一幅老图真赝的研判》,11∶30发布,12时被转帖到“地图史群”里。在柏林自由大学的贾长宝老师12∶40和我联系上(柏林是早上六、七点啊!)告诉我,他是当年《地图的发现》的读者,他“随手检索了一下,找到了图的出处”,而且他一开始也觉得“明治二十七年制版”是复制别图,打印之后贴上来的,并且找到与之字体字形完全一样的图。后来又觉得有蹊跷。

原来他查出原图一套24幅,称《北京近傍图》,系陆军参谋本部间谍测绘,藏美国国会图书馆,所以这图大概率是真图,年款也是真的。

图上详细的地理信息、印刷和使用痕迹,图辑的相互关系都是判断老图真赝的重要依据。即使在 *** 上读到精细的图像文件,也远好于手机的翻拍。

贾老师说到的美国国会图书馆是海外馆藏近代中国老地图最多的地方,李孝聪老师对此有专门研究,读过他2004年的有关著作,便专门收藏了台湾中研院版的《皇舆搜览――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藏明清舆图》。有贾老师提醒,我马上查阅了这部图集里的馆藏图录,目录第16条即1894年日制一套《北京近傍图》,有图幅数据,只是没有标明制图人信息和比例尺。

一幅老图的“证伪”与证实一幅老图的“证伪”与证实

左图:皇舆搜览――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藏明清舆图

右图:北京近傍图一览表

顷刻,上海复旦史地所徐建平老师已经从国会图书馆网站上把这套图和24幅图题的一览表下载,其中第17幅正是黄村图。有图为证,这是真的。

紧接着,群里的中国科学院高俊院士又贴出了2017年日本出版《近代日本的海外地理情报收集与早期的外国地图》一书电子版,书中有一章谈“日清战争”(甲午战争)与中国地图情报搜集。其中专门说到了这套五万分之一的《北京近傍图》。

至此,我在前面文章中对本图提出的三点质疑于是大体上都解决了:

之一点,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前日本有没有可能在北京城附近进行大比例尺的军用地图测绘?

答案是:Yes!

“之前都以为日本在甲午爆发前的对华盗绘都是二十万分之一的,就是所谓的‘清国二十万分之一图’。现在通过这套图知道,在7月25号甲午战争打响之后,日本争分夺秒,派出专业间谍完成了五万分之一精度的北京周边地区地图盗绘。”贾长宝老师说道。在大阪大学小林茂教授编辑的《近代日本的海外地理情报收集与早期的外国地图》中记录了战争爆发后日军测量局“为了在直隶省的决战准备”,迅速利用1860年英法联军制作的北京地区地图为母本,调制了这套大比例尺北京周边地图。

第二点,原图上图题与接图表的纸色不一,有拼贴痕迹。

答案是:原图如此。

贾长宝老师的估计是“地图是在1894年年底之前完成的,但当时并没有出版(或者说可能没打算公开出版),这或许能解释为何年款、图名都是贴上去的。”

我同意贾老师的判断。他认为,另外还有两个有意思的点:(1)明治27年12月,陆地测量部集中完成了一批在台湾和内陆地区盗绘地图的制版,但目前只见到北京这套达到了五万分之一的精度。(2)同年陆地测量部出版的图,有两种年款,一是“明治二十七年”,二是“明治廿七年”。或许是有两个小组负责最后的制版工作。”

我原以为质疑的第三点是逻辑上最严谨的,1894年京城南郊不存在图上的那条铁路。

答案是:还真有!

群里测科院王均老师提供的信息:1893年,南郊黄村站开工修建。1895年,黄村站完工。1900年,黄村站被义和团破坏,后被修复。原来这信息就在百度上。王老师说:“前几天在 *** V《这里是北京》栏目讲解百年故事,还真有南郊修铁路的事。英国修的,我们自己修的,建了又拆,拆了又建。”

本来我以为这张老图要想证“真”了还真不容易,结果不到半天还真给证“真”了。

回到前面说的话:“个人经验和目力有限,不能轻易证眼前的老图为赝品”,还是要多读书、读图,千万别自我封闭,自以为是,多听专家的意见,向专家请教,总有进益。

这套图其实还有不少细节值得仔细琢磨。一个黄村车站就牵出了一堆故事,还有北到昌平南至固安,东到燕郊香河,西至良乡上千平方千米幅员内120年前的地理要素地貌变迁呢?

美国国会图书馆中国图录涉及到475幅从清初(顺治)到清末(同治)的各式地图。它们的流通故事、每一幅地图的专项研究都有太多的研究课题可做。这套24幅甲午战争间日本偷绘的北京周边大比例尺地图,国会图书馆图录中载明是“亚麻质地的”,那即是说肯定不是印刷本,如果是当年日本人偷绘制作的原始本,我不会奇怪,那么它在过去125年间的命运乃至何以1962年被美国国会图书馆入藏,就是我更有兴趣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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